优美文章

« 返回上一级


《江乙己》


来自QQ:951652186

天朝的网络的格局,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一堵不知高到哪里去的墙,墙里面预备着时间,可以随时续命。膜蛤的人,视察二院散了工,每每念两句诗,续一秒命一一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,现在每秒要涨到数句一一靠墙膜着,暴力着续了长寿;倘肯多念一句,便可以买一条裤腰带,或者黑框眼镜,做续命物了,如果念到十几句,那就能买一只煮鹰,但这些蛤丝,多是小萌新,大抵没有姿势水平。只有穿红衣的,才踱进长安街旁边的城楼上,要秒要命,慢慢地续着。
我从十二岁起,便在天朝的防火墙里当蛤丝,大佬说,裤腰太低,怕理解不了高阶膜蛤,就在外面写点文罢。外面的黑框蛤丝,虽然容易说话,但习习蛤蛤苟利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生命从生物体内续出,看过命里掺了假没有,又亲看将生命交给长者,然后放心:在这严重兼督下,羼假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,掌柜又说我图样。幸亏大佬的情面大,批判不得,便改为专管续命的一种无聊蛤丝了。
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墙里,专膜我的武膜。虽然没有查过水表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掌柜是一副黑框脸孔,主顾也把我批判一番,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江乙己到店,才可以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江乙己是站着续命而穿红衣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不知高到哪里去;青蛙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;一部见的风是的雨的花白的胡子。穿的虽然是红衣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十多年没有膜,也没有续。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too young too simple,教人不董装董的。因为他姓江,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"暴力膜江乙己"这不董装董的话里,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作江乙己。江乙己一到店,所有续命的人便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:"江乙己,你命上又添上暴力膜了!"他不回答,对柜里说,续两秒命,要一条裤腰带。"便念出几句膜诗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"你一定又暴力膜了些什么东西!"江乙己推推黑框说:"你们不能见的风是的雨......""什么苟屁?我前天亲眼见你暴力膜了长者,吊着续。"江乙己便涨红了脸,墙上的时钟转得飞快,争辩道,"暴膜不能算naïve。暴膜!……蛤丝的事,能算暴力么?"接连便是年轻简单的话,什么"闷声发大财",什么"钦定"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夺命的蛙声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,江乙己原来也会文膜,但终于没有膜成,又不会武膜;于是愈过愈naive,弄到将要盗文了。幸而念得一口吼诗,便替人家念念诗,换一秒命续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走火入膜。续不到几天,便连文和表情包,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,叫他念诗的人也没有了。江乙己没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暴膜的事。但他在我们店里,品行却比别人都好,就是从不拖欠;虽然间或没有诗句,暂时记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月,定然续清,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。
江乙己续过半秒命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旁人便又问道:”江乙己,你当真会文膜么?"江乙己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:”你怎的连半篇蛤文也写不成呢?"江乙己立刻显出被批判一番的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;这回可是蛤蛤煮鹰之类,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,众人也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膜蛤的空气。
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附和着笑,掌柜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掌柜见了江乙己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江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萌新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:”你文膜过么?"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:”文膜过,......我便考你一考。三个代表,怎样念的?"我想,盗文一样的人,也配考我么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江乙己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道:”不能写罢?......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诗应该记着。将来做大佬的时候,写蛤文要用。"我暗想我和大佬的等级还很远呢,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怒斥记者发说说;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:”谁要你教,不是中国共产党要代表中国先进发展力的要求吗?"江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墙角,点头说:”对呀对呀!......还有两个代表呢,你知道么?"我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走远。江乙己刚用指甲蘸了命,想在墙上写字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有几回,邻居孩子听得蛙声,也赶热闹,围住了江乙己。他便给他们念诗续命,一人一秒。孩子续完命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着手表。江乙己着了慌,伸开五指将手表罩住,弯腰下去说道:”不多了,我生命已经不多了。"直起身又看一看表,自己摇头说:”不多不多!三个戴表?不戴也。"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蛙声里走散了。
江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他,别人也便这么续。
有一天,大约是八一七的两三天,掌柜正在慢慢的念诗,取下粉板,忽然说:”江乙己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十九句诗呢!"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喝酒的人说道,"他怎么会来?......他续断腿了。"掌柜说,哦!""他总仍旧是暴膜。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竟膜得查水表去了。TX的东西,暴膜得了么?后来怎么样?""怎么样?先账号申诉,后来是续,续了大半年,再续断了腿""后来呢?""后来续断腿了。""续断了怎样呢?""怎样?......谁晓得?许是封了。"掌柜也不再问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八一七之后,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,看看将近初冬;我整天的靠着火,也须穿上红衣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顾客,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:”续一秒命。"这声音虽然极低,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,那江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,已经不成样子;穿一件破泳装,盘着两腿,下面垫一辆五九,用抨砣在肩上挂住;见了我,又说道:”续一秒命。"掌柜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:”江乙己么?你还欠十九句诗呢!"江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:”这......下回还念罢。这一回是现诗,命要好。"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,笑着对他说:”江乙己,你又暴力膜了!"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,单说了一句"不要取笑!""取笑?要是不暴膜,怎么会续断腿?"孔乙己低声说道:”查水表,查,查..... "他的眼色,很像恳求掌柜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,便和掌柜都笑了。我续了命,端出去,放在门槛上。他从破衣袋里念出四句诗,交给蛤长者,见他满手是泥,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。不一会,他续完命,便又在旁人的苟利声中,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
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江乙己。到了年关,掌柜取下粉板说:”江乙己还欠十九句诗呢!"到第二年的端午,又说"江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!"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到他——大约江乙己的确被查水表了。